拦腰一刀
本帖最后由 残月 于 2016-8-12 16:25 编辑 <br /><br />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河那边为什么被叫做西边，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好久，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们说太阳从来都是在那边下班然后回家，下班的太阳叫做夕阳，所以河那边就是西边了，这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以讹传讹的谐音问题罢了。自古就是这么叫过来的，或许在古时候，夕与西，本就是通用的吧。西边就西边，他们这么说了，我也就这么信了。不信不行，他们会把我当成怪物看的，我不想这样，我想做个正常的人，最起码看起来要比较象正常人，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很高的标准。好吧，河那边就是西边了，算他们赢了，于是此刻的我，成了一个自西边凌波而来的对河佬，不承认也无济于事，因为我说话的口音为此作了死证。对河佬这个称谓明显有些贬义，而且带着不友好的成分。河东边的人们大部分都是这样无趣，我们管他们叫对河客，他们却叫我们对河佬，这个事情实属无奈，但也无须试图去争辩和解释，解释不通的。对牛弹琴这个词听得多了，可你几时又真的看见对着牛弹琴的人呢？
我能凌波而来，还真亏了那条日夜摆渡的破木船，这船也不知道贵庚几许了，反正那模样让坐在它肚子里的人心有余悸。说确切点，我是多亏了自己口袋里那枚因为容易掉而时刻让我担心的硬币。我把生了锈的硬币给了那个黑得象只乌龟的船老大，就过来了。那硬币上雾一样白蒙蒙的一层，应该是锈迹吧。我是乘坐一枚面值一元的硬币凌波而来的，嗯，这说法不错，好像挺有诗意的。
我这个对河佬此刻正背对着小河，以及与小河不属同一平面却相互垂直的夕阳的光，走在一条不熟悉也不陌生的大街上。夕阳蛮横地让我的影子走在我前头，这影子有些不真实，奇高而且奇瘦，这不合我英俊潇洒的形象，让我感觉到不舒服，其实我只要轻轻的一个转身，就能把这奇形怪状的影子甩在身后的，但是此刻无论是夕阳的光还是影子，我都不想反对。
大街其实并不大，这个世界都小，小得我必须借助一副眼镜才能把它们看得稍微清晰一些。眼镜的设计显然是不合理的，它就该象鞋子、衣裤一样有尺码才对，我若能按照尺码买到合适于我的这种易碎品，就不至于时不时地伸手，去推一推架在鼻梁上的玻璃与合金的合制品了。我又伸手推了推这件让我整个人都看起来很斯文的首饰，以免它掉在地上而影响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感知，长久以来，这已是我的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一对老夫妻提着许多新买的大包小包，说说笑笑地从身边逆向而过，朝渡口走去。或许不是老夫妻吧，他们的神情更像是一对野生的鸳鸯，他们的年龄看起来，也还是有能力也有兴趣合伙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我说的“老”本就与年龄无关。“在这条街上买东西啊，就得心狠手辣，管他是什么，你先拦腰一刀把价钱砍下来一半，然后再与店家说话，不然你就要吃大亏了！”二话不说先拦腰一刀，他们说的这话，是我今天所听到的话里头最为凶狠强悍的了。我不禁回头看了看这对男女的背影。
已经连续吃了两天的面条，接着再吃下去对于我这个南方人来说，显然是不合适的，白净的面皮上已经有好几颗痘痘率先出来抗议。我无情地镇压了它们，为此疼得我眼泪直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能让我的男儿泪总为这种事情而弹。现在一想起“面条”这两个字，我就有些反胃的感觉，所以更不用说接着吃了，所以必须做饭，所以我凌波而来，只是想买点菜而已。河西边，我住的地方，也有菜市的，却只是早市，中午一过，还在马路上行走的就只剩下蚂蚁了，于是很自然地连一棵葱也买不到了。河东边该有吧，我是来碰运气的。我甚至悲壮地决定，若河东边也买不到菜，我就下馆子吃一顿，就算冒着这个月继续超支的危险也在所不惜。
这条小小的大街我以前来过几次，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坑坑洼洼的，象麻子的脸。我很庆幸自己赶上了一个大晴天，虽然灰尘很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我知道这还是好的，若赶上下雨天，技术不错的卡车司机们把车子开得摇曳多姿，溅起的泥水能让所有路人的衣裳都变成麻子的脸。灰尘重就不适合吸烟了，这严重影响我并不富余的健康。我想扔了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烟，还有大半截呢，扔了怪可惜的，于是又用力地吸了一口，就像吸一个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女人的乳头一般，看着那火光又朝着过滤嘴移动了一厘米，才潇洒地一挥手，把那半截烟头堂而皇之地扔在了马路中央。我习惯性地啐了一口，其实唇上什么东西都没沾，我啐这一口与沾没沾东西毫无关系。这是乡下，随地乱扔瓜皮纸屑或者随地乱吐痰都不会有人上来拦住你，阴森着脸让你从口袋里咬牙切齿地往外掏钱。只要愿意，你就是随地大小便，也没人理睬你，假如你不介意他们把你当成一个疯子的话。
我悠闲地迈着外八字，就这么向前走着，昂着头就像一只刚刚赢得了一场争斗的大公鸡，任凭两边参差的房子怎么看我，我也绝不瞟它们一下。那些房子确实可以使用“参差”这个形容词的，无论高矮或者装潢都很参差，跟街边上无所事事的女人的长相一样良莠不齐。那些女人偶尔也会偷偷看我，我说过我因为一副眼镜而显得很是斯文，虽然飞扬的尘土让我本来很白的领口有些发黄，至少我身上看不见汗水和灰尘联手绘就的弯弯曲曲拙劣的纹绣，这与满大街赤裸着上身、随时随地开着下流玩笑的男人们是完全不同的。
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右拐，我终于逃离了夕阳的霸道。右手边这栋三层楼的房子的巨大阴影，像个嫖客似的爬上了街对面的那栋房子，样子老练却不雅。我前后左右地四下张望，这个拐角以前应该就是卖菜的地方啊，那些老得跟菜农一样的青菜，以及长得跟青菜一样的菜农，都上哪去了呢？我不向路人打听，有打听的工夫，还不如自己把这个集市走一个遍，总共才屁眼大的地方，很容易就走遍了的，犯不着去打听然后莫名其妙地上一当。
190.com 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 本帖最后由 残月 于 2016-8-12 16:25 编辑 <br /><br /> 我该庆幸自己在前一个十字路口选择了向右拐，因为没走多远我就看见了两家冷库，是冷库总会有些可以当菜吃的东西在出售。冷库，这两个店的老板可真胆大得有意思，敢在他们的招牌上大大咧咧地使用了“库”字，其实这样规模的店面叫做“冰柜”比较合适。冷库的主打商品是冰冻猪油，附带着出售些鸡胸、鸡翅、鸡爪子什么的。我只看，不买，这些冻成了方方正正青石砖似的冷冻肉食，敲下些零碎来上秤，有一半是冰渣子，选都选不出来，太不划算了。一开始那两个老板娘见我过去，就像两条见了肉骨头的母狗，汪的一声就凑拢来了，变着法儿想把我往自家店里哄骗，不过很快她们就不汪汪了，她们显然已经从我玻璃镜片后的眼色中看出来，我是不会轻而易举地掏钱的。这就对了，货物的姿色也是平平，人物的姿色也是平平，我是不会掏钱的。
我踱着方步离开，任凭那两个肥硕的老板娘幽怨的目光，鞭子似的抽打着我的背影。我发现自己简直就爱上了这种离开的方式，那感觉如同夏日里凭空而来的一丝凉风，让我惬意。
冷库应该就在菜市场边上，我坚信自己选择的大方向并没有严重失误。而事实很快就证明了我的猜想完全正确，我只是再次拐了一个弯，就到了菜市场了。这是个新建不久的菜市场，台子、棚子都还有几成新，只是满地的湿鸡毛、黄菜叶、鱼肠子，使这个新地方看起来不那么可爱。
遗憾的是这也是一个早市，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前头还有一个卖干货的小摊，摆着些腥臭的干小鱼、干虾米之类，吸引着成群结队的苍蝇兴高采烈地嗡嗡着，真不知他出售的究竟是鱼虾还是苍蝇。看摊的小个子老头仅穿着一条大号的蓝色的确良短裤，躺在一把竹制的躺椅上睡着了，双腿很不雅观地叉开着，一条搁放在躺椅前一张三条腿的小方凳上，一条自然地垂在地面上，他干瘦干瘦的肋部跟那竹躺椅简直一模一样。配合着躺椅吱呀吱呀的声音，手中用来赶苍蝇的大蒲扇，有节奏地为汗流夹背的自己不停地扇着。这样挺好，老头与苍蝇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图个清净自在。
肉食区居然还有两个案板上摆着一点肉，这样热的天气里，这个时候了，还有肉卖确实是一件很少见的奇事。那卖肉的屠夫一老一少，一矮一高，一胖一瘦，躲在阴凉处抽烟闲聊，脚边上好些个站着躺着的空啤酒瓶，还有一大堆花生壳。这时候还不收摊回家，也不知是为了生意还是为了家里女人。莫不是家里的女人比这鬼天气更令他们厌烦，才宁愿呆在这脏乱差而且热气腾腾的菜市场吧？
我犹犹豫豫地走到了肉案前，象一只胆怯的猫。剩下的不多的猪肉倔强地在案上沉默着，各自盖着一块异常油腻的蚊帐布。我掀开一角，看见的是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那些猪肉因为天气问题已经严重失水，干巴巴的甚至有裂痕，有的地方还泛着带点绿色的光，就像是电视里看过的营养不良的非洲灾民。我马上松手，又把它盖上了，感觉是在给一个逝者蒙上白布。然后我不甘心的目光发现肉案的一个角上，挂着一个猪肚子，鼓胀鼓胀的，看得出里面一定藏着一个猪尿泡和一截连着猪屁眼的大肠。相比之下，这个东西比案上的猪肉要好看许多。
那两个屠夫好像根本就没打算再卖出去什么，任我翻看了许久，始终不曾搭理我，这有失生意人的风范，也让我颇有些不快，于是本不打算买这些物件的我，主动询问起价钱来：“老板，这猪肚子多少钱一斤啊？”
那年长的矮胖屠夫头也不肯回，只把一个不冷不热的沙哑声音倒挂金钩地扔向了我：“十二块！”
“在这条街上买东西啊，就得心狠手辣，管他是什么，你先拦腰一刀把价钱砍下来一半，然后再与店家说话，不然你就要吃大亏了！”我越来越觉得这话简直就是熠熠生辉的至理名言，这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前我对自己在讨价还价方面盲目的沾沾自得，忽然间就变得如此幼稚可笑，我要向他们学习。何况眼前这猪肚子眼看就要臭了，我有充分的理由跟他们狠狠杀价：“六块！卖不卖？”
“你留着钱逗自己玩儿，我留着货逗苍蝇玩儿！”矮胖屠夫的话差点没把我给噎死，我本可以在瞬间组织起长篇大论去批评教育他，可是显然没有这个必要，这些人说不过就要动粗，惹得他们动粗已经不是简单的肢体问题了，那是素质问题。歪着脑袋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我终于笑了一笑，回过头失望地准备离开，不是因为没买成，我本就没打算买的，而是因为这两个人的态度，如此做生意，难怪他们把肉卖到臭也没卖完，活该啊！
“六块钱一斤，你是想真买还是假买？”那年轻的瘦高屠夫突然发问。
这句话刚好砸在我的脚后跟上，正是我所期待的。年轻人那诚恳的语气也很合我的胃口，我当即决定真买，借此来气气那个矮胖子，让他追悔莫及：“当然真买！”
“老山啊，我可卖了啊，这可不是我在抢你生意，是你自己不卖，你怨不得我！奶奶的，臭了就一个子都不值了，我这是卖一个算一个！”高瘦屠夫站起来，麻利地从他的摩托车篓子里的抹布中翻出一个猪肚子来，往秤盘里一扔，秤砣在一个刻度上刚放稳，数字就已经报了出来：“二斤六两，一十五块六！”
二六十二，六六三六，果然是十五块六毛钱。我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心算能力，如此快捷而准确。我给了他两张十块的，他没零钱，找给我四块五毛钱，为了这多找的一毛钱，我说了声谢谢。他也很有礼貌，回了声不用谢，走好！
我拎着不再有水往下滴的猪肚子离开，眼睛偷偷地瞟向矮胖屠夫，他那一脸的惊讶表情让我很是得意。我根本就不想追究他的惊讶是因为高瘦屠夫贱卖的愚蠢，还是我贱买的精明。六块钱一斤的猪肚子，这价钱，起码得往前推十年才能遇上，虽然这货物快臭了，但快臭了不等于已经臭了，我也没打算再供上三五日，回去就做来吃了，顺便喝点小酒，这无疑是一件挺美的事！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得意太久，还没到渡口我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那个高瘦屠夫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愚蠢的人呢！我下意识地掂了掂手里的猪肚子，二斤六两，这太不对了，必须找一杆秤来复一下。对别人来说是这是非常困难的，任何一个河东的生意人都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对河佬在他家复秤的，在这一点上，他们多年来的团结与默契实在令人惊讶。可这难不住我，我很快就发现一家米店门口摆着一台大台秤。我快步走过去，站在了台秤上，一边称一边念念有词：“唉，又胖了两斤！”然后假装恍然大悟，把手里的猪肚子放在地上，再一称：“还好还好，老样子，没胖！”我的自言自语的语气让米店老板忍俊不禁，我冲老板点点头离开。
遭瘟的高瘦屠夫，他就该刹车失灵，连人带车一起冲到河里去，一斤二两的东西硬当二斤六两卖给了我，实在可恶啊！
干了缺德事他居然还没走，好像专门在等我回来一般。我冲过去，十分的生气：“老板，你少了我的秤！”
“啊，我知道！”
“你、你知道少了我的秤？”
“是啊，我称的，能不知道吗？”
“你、你、你，你倒是痛快啊！”
“自然痛快！我做生意，讲究的是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我少你的秤，是因为你少给了我钱！”
“我怎么少给了你钱了？你说二斤六两，我就按二斤六两给你钱的。”
“你给的是六块钱一斤的，可我们是卖十二块的。”
“我……我简直就没办法跟你交流！好好好，就算如此，你收了一斤三两的钱，可现在我手里提着的这个东西，它只有一斤二两，这怎么说”
“这个很好说啊，那一两是给你一个教训，让你明白还价没你这么还的！”
“你……你就不怕我去工商所告你？”
“你从这里走，出了市场再往左，走不远就有一条巷子，工商所就在那巷子里呢，挺好找的！”
我彻底无语了，他那肉案上就有好几把油腻腻、光闪闪的刀子，我还真有点拔刀相向的冲动。可那高瘦屠夫挑衅滋事般的眼神和表情，让我明白了跟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大动干戈，是一件多么俗不可耐的事情，我断然不能干这种不明智的事情，否则就对不住我自己这一身斯文。我伸手推了推滑落到鼻尖上的斯文，又看了看那两个令人讨厌之极的屠夫，转身离开了。
气鼓鼓地登上了来时的那艘还能浮起来的破木船，我气鼓鼓的，都忘了把准备好的零钱放在另外一个口袋了。那黑乌龟船老大眼睛贼尖，一下就看见我皮夹子里的钱了，很不友好地拒绝了我递过去的两个五毛钱，没好气地说：“我找得开！”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我只好换了一张五块钱的给他，他只找了我三块，连来时因为没有零钱而少收了我的那五毛钱，也一并扣了……
音核网 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 本帖最后由 残月 于 2016-8-12 16:25 编辑 <br /><br />我该庆幸自己在前一个十字路口选择了向右拐，因为没走多远我就看见了两家冷库，是冷库总会有些可以当 ...
首先对你能一气呵成这么多字，表示赞叹，至于内容，坐下来慢慢看！
{:soso_e113:}
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 本帖最后由 残月 于 2016-8-12 16:25 编辑 <br /><br />{:soso_e128:}{:soso_e128:}我已经笑得肚子都疼死了，你要负全责啊，傻得比那谁都还傻的一傻傻人啊。。。。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居然会遇见这样一个傻瓜。。。。{:soso_e128:}
891.com 音核网音核网プ音核网プ音核网 本帖最后由 残月 于 2016-8-12 16:25 编辑 <br /><br />看了一半，困了，明天再看，偶比较关注那冷库的老板娘盯的那人后来啥结果
901.com 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 本帖最后由 残月 于 2016-8-12 16:25 编辑 <br /><br />故事让我笑得直不起腰，你的文字也让我笑得流泪，真想看看你那没有尺码的戴在眼睛上的首饰到底啥样？你真是一个太正常不过的正常人啦{:soso_e128:}{:soso_e128:}
音核网 音核网音核网ā音核网ā音核网 丫臭鱼买个菜还这么的得瑟，哈哈;P。。。。 本帖最后由 残月 于 2016-8-12 16:25 编辑 <br /><br />鱼真是不一般呀。呵呵，看得过瘾。再多发上来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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