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王述

-----------王述 一 漫长的岁月中，我已经把你忘记 正如整个世界，已把我遗忘 每天，我走进人群，路过建筑物 穿过城市的街道 游荡在车站、码头和公园 或者沉入泳池，专注地倾听没有呼吸的世界 步入商场，与人讨价还价 有时与众人欢笑 有时用歌声表达悲伤 有时和朋友聚集 有时独自站在办公桌旁整理文件 但我心底一直封存着失落 因为我与世界联结的纽带断裂太久 正如父亲，你在我的记忆中已经荡然无存 记忆被一场洪水肆虐 只剩下断枝、杂草和泥沼 夏日的酷暑炙烤着灰白的人生 日子由最初装满恢宏的幻想 变得越来越狭促 此刻，我停留在一个你异常陌生的城市 来吧，我们应该认真地谈一谈 如今你花白鬓发和脸庞的皱痕显示出衰弱和苍老 而我的心中也全是荒漠，且盛满疲惫 终有一天，你会变成墓碑 同样，我也会 或者与你永久地并排静默着 或者与你远隔千里 你收藏的我成长的履迹 给我的忠心的庇护呢 将进入黑暗，无人知晓 二 时间仿佛就是永恒 从一个瞬间到另一个瞬间，无处不在 时间也仿佛凝滞不动 每一个瞬间都单调相似 在永恒和单调之间凝视自己 肌肤光泽越来越暗淡 力量逐渐在减少 热情一天天消退 年轻时，我曾幻想娶一万个漂亮的女人 更渴望与一位抵过一万个女人的女孩相爱 如今，再不要提了 看看镜中的眼神，那种熠熠光辉每时每刻都在消散 父亲，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时刻 还有你的父亲呢 你的父亲的父亲，以及那遥远的另一个人 他是否有相似的感概 三 另一个人，淹没在时空河流中 他的出生、成长、婚配、家庭 他的谈吐、音容、悲喜、成就 他的整个一生，已成谜 另一个人，也许就在古旧的书籍残存的记录中 他的喜好、志愿、行动、只言片语 他的伟大或奸佞、凛然或恐惧 谨严或放浪、富贵或落魄 他的传纪和传说，或许正被世代流传 无法确定另一个人是谁 但他的存在却真真切切 他可能曾是街头的乞丐，可能是战场的勇士 可能是吟咏的诗人 可能是奔波的商贾 可能是农夫、侠客、哲人、重臣 可能是帝王、盗匪、秀才、县令 幕僚、谋士、逃兵、乡正、里长 暴徒、画家、书法家、歌者、梨园子弟 理发匠、裁缝、乡绅、佃客、修鞋匠 中药铺老板、盐商贩子、泼皮无赖、乡间义士 另一个人，他也许曾流落岭南 也许曾征战塞北 也许曾逍遥在秦淮，奔赴在西域 也许曾得意于帝都，放逐于雪原 他也许在平静的村庄日落而息 日出而作终却一生 他也许在波诡的官场尔虞我诈 精心算计沉浮到老 他也许死于宫廷政变 也许终生贫穷寒苦 另一个人，他在茹毛饮血的时代徙居中原 选水草丰茂之地结庐而居 猎野猪、网河鱼、种黍稷、植果蔬 带领或跟随族人，繁衍子息，建立王朝 另一个人，他骑肥马奔驰在草原 驱养搭篷，游走于蓝天白云 他与族人融合后分散 和敌人争斗后凝聚 他带领或跟随族人宰羊饮酒 建立王国，掠夺异族 另一个人，他耕作于丘陵 穿行在溽热和瘴疠中 他热爱篝火与欢歌 另一个人，他伐木作船，结网远航 他晒盐市谷，享乐人生 躲避台风和烈日，抵抗内陆人的攻伐 平凡者，他的祖先也许曾有显赫声名 富贵骄扬者，他的子孙也会默默无闻 建立王朝者，会随着王朝崩塌而沉寂 攻掠异族获胜者 会贪恋异族的女人而与异族成为兄弟 侠义之士，子孙可能成为恶棍 贫穷者，子孙可能建立巨大家业 商贾，子孙可能已经成为文人雅士 帝王，子孙可能会零落成乞丐 父亲，父亲的父亲，遥远的另一个人 你是谁 你可能是其中的每一个人 四 一个人，总会经历世间的变迁 留下遗迹，然后销声匿迹 我们走进博物馆、名人故居、 古战场和繁华胜地 感叹那些断简、铜饰、玉器、 兵俑、钟磬、风流逸事、壮丽山河 然后离开，回到现实生活中 忘记它，或者随着自身的死亡带走那些感叹 某个时候，人们建立村庄、道路、 亭阁、宫殿、城墙、酒肆、 牌坊、公堂、庙宇、社灶 另一个时候，重又变成废墟 战车驰骋沙场 然后破败，被丢弃荒野 长剑、斧钺逞显威强 然后锈蚀，或被陪葬坟墓，长伴尘埃 丝绸的衣服华丽多彩 陈旧破烂后被扔掉 渔船曾得到主人的珍惜 然后闲置岸边，海风吹打，海潮浸蚀 庄园曾富丽堂皇 最终垮塌，化为野草、泥土 几千年前的骨笛、鼎铭、青铜器，依然存在 将在几万年、几十万年后消失 没有永久存在的事物 永久的只是存在的瞬间 五 一段艰辛的道路就是一段历史 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一个人的开始代替另一个人的结束 反反复复被记起 再反反复复被忘记 透过厚重的乌云，世界清晰地呈现 就像拉开幕布，会看到无数喜怒哀乐在上演 观看者是幸福的 别人已死于争斗、事故或灾难 即使最平凡的人 也已经死于衰老 他却以旁观者的态度来审视这一切 大火中奔逃，呼喊的声音在耳旁回荡 地震中幸免，身边有无数人倒下 从一场瘟疫中存活，会体会彻底的悲惨和绝望 从一场战争中归来，会见证最激淌的鲜血 他们可能是兄弟、父母、爱人、朋友或陌生人 但总有一位是幸运者 他逃离是非和磨难、天灾和杀戮 重新获得平静与安宁 重新获得欢乐和希望 重新找到自己的爱人，然后成为一名父亲 他会埋葬父母，悼念兄弟和过去的爱人 想念那些朋友和陌生人 他辛勤劳作，重建家园 春夏秋冬是时间的表象 生老病死是人类绵延的规律 有时走入黑暗，有时迎来光明 有时是兴盛，有时是没落 这是命运，也是规则 自由时代，无论经过美丽的农庄和田园 亦或热闹的集市、喧哗的城镇、 宽阔的驿道、精巧的廊轩 无论是赴任、赶考、谋生、访友、郊游、纵饮、高谈、求学、 参加宴席、约会情人、主持典礼、举行祭祀、追赶逃犯、收割农作物 无论是开怀、忧虑、幸福、悲伤、 满怀期望、万分恐惧 都与欣欣向荣的大地山川一道，装满勃勃生机 没落时代，正好相反 遭遇兵灾、混乱、绝望、软弱的萎靡风气 整个族群，全是暮气沉沉 终生信奉的秩序，被野蛮轰然击垮 或者由于少数人的堕落、享乐和狂躁而毁在旦夕间 人们因灾患频仍而推举勇敢的王 因敬畏天地而创制礼仪 后来因权利而争夺王位 因迷失方向而曲解破坏礼仪 周而复始，直到所有遗迹被销毁 那条艰辛的道路被彻底遗忘 六 父亲，你已被我忘记 父亲的父亲，更加被遗忘 那遥远的另一个人，他的遗迹已全部消失 我已不知道因何而忘记 更不知道那些遗迹，因何而消失，何时已消失 如今我的目光无比开阔 结识了不同类型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说：人人皆兄弟 这是多么圣洁的信念 古往今来，我们一直在渴望这样一个世界 个体与整体紧密相连 可是，可是 作为一个无根之萍漂泊孤独的人 没有人把我作为朋友 我也无法对他们亲切 父亲，我觉得如今的生活是一场悲剧 有时，我对自己说 就像把你和昨天忘得一干二净那样 忘掉那些不愉快 忘掉这场悲剧吧 但我不能自欺欺人 显而易见的事实是 抛开你的影像和昨天的痕迹 明天将永远不会到来 而明天终将会到来 在子夜时分，在冬春交替的时刻 在黑暗与黎明，寒冷与温暖转折时 在被迫和主动之间 在荒谬与真相互见的日子里 我不得不记住 我的生命中，你曾经存在 [rl] 095.com 音核网音核网糹音核网糹音核网

照夜

因思念而起的思绪悠远而绵长。。。
相信吧，无论世事变迁、人情冷暖，有一些记忆永远都在。
宁静好久没见了。问好！

lanbing

感动，正如我都以不记得爸爸的样子。 音核网 音核网音核网亖音核网亖音核网

残月

问好小镇镇。好久不见。厚重的文字。温暖。 [rl] 201.com 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音核网